文/阿三 插图/张瑞雪 “我找来两根细长的楠竹，绑在躺椅的两边扶手底下。弄完这些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，走出山冲，走了两三里地时，看到对面崖上有两个大汉在凿石头，看着面生不像是这一带的。我过去问他们，你们这在干嘛呢。他们说这是在卖力气挣钱，凿下的岩石运出去给别人盖房子打地基用。我说你们一天能挣多少钱？他们说三十来块吧。我说你们别在这干了，跟我干一天吧，我给你们钱。他们问你给多少？我说我给你们半斤钱，够吧。
这两个大汉马上放掉手里的铁锤和凿子，跟着我回到山冲，我抱着三十斤钱坐在躺椅上，跟他们说，这几天你们两个就抬着我，我说到哪就到哪，完了我给你们半斤钱。 我抱着装有三十斤钱的袋子很悠闲地坐在躺椅上，被这两个大汉抬着，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，我想我用这种方式先花掉了半斤钱，爷爷要是知道，肯定也会为我高兴的吧。我指挥着这两个大汉，让他俩抬着我在山沟里穿来穿去，把我知道的人家都走了一遍，告诉他们，我爷爷死了，我请你们吃饭，现在都跟我到街上去吧。他们都放下手上在做的活，跟着我出来，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在街上馆子吃过饭。还是那两人抬着我走在前面，后面的队伍越走越长。也有一些老人家，七老八十的，骂我不守孝道，爷爷死了，不批麻，不戴孝，见人不磕头，却耀武扬威地坐着轿子。我说，你上街上馆子吃过没？他们愤怒地摇头。我说你有力气走到街上不？他们还是愤怒地摇头。我说那你们就没福份下馆子啦。 那些教训我的老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，我领着长长的队伍直奔街上去。从一个偏僻封闭的山里，走到街上花掉我们半天的时间，找到街上最大的馆子，但桌子依然不够坐，老板可能从没见过这阵势，赶紧街坊邻舍四处借桌子，最后还是不够，把他们床板都给抽了出来拼成临时桌子，几个男人取闹，说老板你俩口子晚上没少搞啊，床板都一股骚味。 我带来的队伍终于全安排好位子落座，我数了一下，十八桌。我跟老板讲，赶紧多找些帮手来，菜、酒尽好的上，把爷这百多人的队伍招呼好了。 队伍中还是有人不太明白为什么上馆子来吃。‘你爷爷真死了？’ ‘嗯，死了。’我笑着回答。 ‘你爷爷死了怎不在你家里办丧事？’ ‘没家了，让我拆了。’我看着我招呼来的百多人的队伍，那种自豪感，丝豪不亚于现在统治亚太区创意部的集团ECD。 ‘那你爷爷尸体呢？’ ‘埋了，刚咽气就让我埋了。’ 这时我带来的队伍里开始有人议论纷纷。都是围绕爷爷死掉的事情以及来街上下馆子吃饭的事。有人觉得奇怪，也有人抢着替我回答，说我爷爷八十多才死，是喜丧，值得庆祝。一路上抬着我的那两个大汉这时还一直尾随在我后面。我冲屋里喊，老板，帮我找杆秤来。老板找来秤，我从大钱袋里拿出一大把钱，称了一下，够半斤，就给了这两个大汉。两个大汉感恩戴德地拿钱要走，我说别急，跟着一块吃饭再走。 十八桌人幸福地狂吃狂喝，一直吃到下半夜，才一个个的打着饱嗝犯困。有些人开始找干竹枝捆成火把准备回去。我喝住他们，你们都不要走，困了就趴桌上睡，睡醒我们再接着吃。 我叫来老板，问他这顿饭多少钱。他拿着算盘打了很久，告诉我一桌一百，十八桌一千八百块。 我说你别告诉我一千几百块，一共几斤钱？ 老板傻在那，说他哪知道几斤钱啊。 我拿秤从我的大钱袋里称出三斤钱，倒在他胸前的大围兜里，说你看看这够不。 老板连说够了够了。 我听他说够了，让老板把围兜解下。我拿过围兜，说这三斤钱我自己留着，这钱袋里还有二十六七斤钱。你拿去，就管我这十八桌人九顿饭吧，要照刚才这顿的档次。等他们睡醒了，你就赶紧做下一顿，吃够九顿，就让他们回去。 我把从老板那拿过来的围兜系在身上，大摇大摆地回到躺椅上休息。其他人都在刚才吃饭的位置趴在桌上睡觉，他们这顿吃得太好了，一些睡梦里磨牙的人都磨出一股油腥味来。 连着吃了睡，睡了吃的九顿饭，把我带来的这十八桌的队伍伺候成非常非常幸福的人。第九顿的时候，我说这是大家的散伙饭，吃完你们就可以各自回家了。大家似乎这些天一块吃饭有点吃出感情来了，所以我一说这是散伙饭，大伙拿着筷子都很迟疑，仿佛每吃一口都是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，有些人的眼里还有看到有泪水在闪，在那之后我做广告的若干年里，各种各样的散伙饭吃过无数次，但只有当年那一次大家那种不舍的感情才是最真的。这二十多斤钱我花得真是又轻松又值得。 吃饭的队伍里，我认出两个是当年喝喜酒的那个晚上，我们一块躲人家窗外面听墙角的。我把他们俩招呼到一边，问他们俩，‘你们告诉我，当年那晚上，为什么一听到里面有呻吟，你们就跑掉了。’ 这两人跟我年纪差不多，也是十三四岁，被我问得有些紧张，都说不知道，只是看边上有人跑，他们才跟着跑的。 我说，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呻吟？ 他们摇头。 我带着十八桌的队伍，也就带了九顿饭的功夫。我想就算到现在，这么多年过去，我们山里那些老乡，心里肯定都装着那九顿饭的记忆。只是我再也没有回去，那九顿饭之后，老板跟送财神一样把我送出来。我问他，‘你知道我们全台湾最大的城市在哪里？’ 老板毕恭毕敬地回答：‘台北。’ 我说，那你告诉我，去台北怎么走。” （待续） |
